第五百五十九章 欲言已忘言(第4页)
大骊的这类伍长,应该是浩然天下最金贵的伍长了,能够在路上见从三品实权将军以下所有武将,无需行礼,有那心情,抱拳即可,不乐意的话,视而不见都没关系。
魏羡如今得了大骊铁骑十二等武散官中的第六等,武字打头的武宣郎,前边五个武散官,一般只会授予沙场上战功彪炳的功勋武将。以武立国的大骊朝廷,历来武散官第一等,便是那上柱国,只不过无比尊崇的上柱国头衔,不一定只颁给武人。
曹峻一直是魏羡的顶头上司,靠着军功,管着一支大骊万人铁骑的所有随军修士,魏羡虽然只是伍长,却有些类似曹峻的辅官,按照曹峻这个惫懒汉的说法,能不动脑子就别动脑子,所以调兵谴将之类的麻烦事,都喜欢丢给不知根脚的魏羡,魏羡说是兵家修士,但更像是纯粹武夫,一开始还有些非议,总觉得这家伙是兵部衙门某位大佬的门客,瞧着大战落幕后,便死皮赖脸蹭军功来了,只是几场搏杀过后,便没了风言风语,道理很简单,与魏羡并肩作战的随军修士,本该战死的,都活命了。
大骊精骑这边备好了马匹,众人一起骑马去往宝物藏匿之地,相距瘴云渡口不算太远,两百多里路程,水殿龙舟埋藏在一条江河之底,密道极其隐蔽,唯有刘重润掌握诸多山水禁制的破解之法,不然即便找到了宝库,除非打烂水运山根,不然就休想进入秘境,可一旦如此作为,触发机关,水殿龙舟就要随之崩毁。
当刘重润得知这位年轻骑将刘洵美,不到三十岁,竟是大骊正四品武将官身之后,就更加震惊。
一方面惊讶此人在仕途上的平步青云,大骊武将进阶,必有军功打底,这是铁律,祖荫傍身的将种门户,兴许起步高些,却有数。另外一方面便是惊讶于落魄山的官场香火情。露面的是武将刘洵美,那么点头允诺此事的,必然是一位位高权重的实权大将,即便不是已经敕封为巡狩使的曹枰、苏高山,也该是仅在两人之下的大骊显赫武将。
其实不光是刘重润想不明白,就连刘洵美自己都摸不着头脑,此次他率队出行,是大将军曹枰某位心腹亲自传达下来的意思,骑队当中,还夹杂有两位绿波亭大谍子一路监军,看迹象,不是盯着对方三人行事守不守规矩,而是盯着他刘洵美会不会节外生枝。
这就很有嚼头了,难道是新任巡狩使曹枰手眼通天,想要与绿波亭某位大头目一起中饱私囊然后曹大将军选择自己躲在幕后,派遣心腹亲手处置此事若真是如此胆大包天,难道不应该将他刘洵美换成其他忠心耿耿的麾下武将刘洵美如果觉得此事有违大骊军律,他肯定要上报朝廷,哪怕被曹枰秘密诛杀封口,如何收拾残局篪儿街刘家,可不是他曹枰可以随便收拾的门户,关键是此举,坏了规矩,大骊文武百年以来,不管各自家风、手腕、秉性如何,终究是习惯了大事守规矩。
被朝廷追责,斩杀了那位心腹爱将顶罪这不像是曹大将军的行事风格。
可要说有人如此神通广大,能够让曹枰都要听令行事,使得一位等同于庙堂上柱国的巡狩使亲自谋划,刘洵美更不敢相信,总不会是国师大人的意思吧
为了一处有人领路的山水秘宝,至于如此鬼鬼祟祟吗
大骊铁骑一路南下,收拢起来的山上物件,堆积成山。禁绝、捣烂山水祠庙数千座,都是按照大骊的既定规矩运作。
差这一桩
刘洵美充满了好奇。
并且希望自己能够活着知道那个答案。
刘洵美与刘重润并驾齐驱,商议路线一事。
魏羡与卢白象紧随其后,一起闲聊往事。
卢白象算是画卷四人当中,表面上最好相处的一个,与谁都聊得来。
其余三人,几乎相互间说不上话。
朱敛竟然不知怎么就跟曹峻一起吊在骑队尾巴上,相谈甚欢,称兄道弟,什么都聊,当然两个大老爷们,不多聊女子不像话。
你曹峻无论说什么,我朱敛回答的言语,说不到你曹峻心窝里去,就算我这个老厨子厨艺不精,不会看人下碟。
说得曹峻眼睛发亮,都想要离开行伍,去落魄山当供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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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希圣带着书童崔赐,离开北地清凉宗后,返回青蒿国一座州城,青蒿国是北俱芦洲的一个偏僻小国,不过不是什么大国藩属。
州城里边,李希圣在一条名为洞仙街的地方,买下了一栋小宅子,对面住着一户姓陈的人家,殷实门户,不算京城大富大贵的高门,有个李希圣的同龄人,名字当中恰巧有个宝字,名为陈宝舟,是个没有科举功名的闲散文人,琴棋书画都不俗气,李希圣经常与此人出门游历,不过都走得不远。
李希圣之前从宝瓶洲来到北俱芦洲,一路北游,然后就在此停步,还通过一些关系,在一州学政衙署谋了个浊流差事,在去往清凉宗之前,李希圣每天都要从衙署门头那座"开天文运"牌坊旁边走过,衙署十二进,不算小了。
学政大人对李希圣十分青眼相加,觉得这个年轻外乡人学问不浅,当然学政大人是出了名两袖清风的清流文官,能够突然从一处清水衙门高升庙堂中枢,担任礼部侍郎,这里边当然是有些额外"学问"的,有次与李希圣推杯换盏,借酒浇愁,李希圣便给了那些"学问",偷偷留下的,学政大人偷偷收起的。
第二天,李希圣便成了学政衙署的一位胥吏。
崔赐一开始还觉得五雷轰顶,为何风光霁月的自家先生,会做这种事情,读书人岂可如此市侩作为
李希圣没有与崔赐解释什么。
这次返回州城,学政衙署那边已经没了李希圣的位置,随便给了个由头,就剔除了李希圣的胥吏身份。
李希圣也没有在意。
崔赐来的路上,询问先生这次要在青蒿国待多久,李希圣回答说要很久,最少三四十年。
崔赐一开始还有些心慌,怕是那几百年来着,结果听说是短短的三四十年后,就如释重负。
毕竟他与先生,不是那山下的凡夫俗子了。
至于崔赐自己,一想到自己的根脚来历,便总有挥之不去的忧愁,只是每每忧愁此事,少年便不再忧愁,因为自己有那忧愁。
这天李希圣又摊开一幅字画,看那镜花水月。
崔赐知道自家先生的习惯,在一旁早早焚香,其实李希圣没有这份附庸风雅,但是崔赐喜欢做这些,也不拦着。
画卷之上,是一位老夫子在坐而论道,老夫子是鱼凫书院的贤人,一开始几次,崔赐还听得认真,后来就真觉得枯燥乏味,讲得十分老婆姨裹脚布,每次讲学传道,只说一个道理,然后翻来覆去,弯来绕去,就是讲这个大道理的种种小道理。崔赐便觉得十分没劲,这些个道理,稍稍读过几天书的人,谁会不懂需要老夫子讲得如此细碎吗
难怪后来先生带着他一起游历凫水书院,得知了这位老先生被笑话为寻章摘句老雕虫,老先生还被视为书院最没有真才实学的贤人,后来授业一事,书院求学的儒家门生们受不了,老先生就给书院安排了这桩差事,负责书院的镜花水月,为那些山上修士讲学,不光是书院知晓这就是个过场,估计连老先生自己都心知肚明,不会有人听他废话的,不过依旧讲了三十年,老先生乐得清闲,一些时候,还会带上几本自己心头好的书籍、笔札、字帖,挑选其中一句言语,由着自己的心情,随便讲开去。
崔赐在鱼凫书院那边满是书肆的大街,听说了老先生一大箩筐的陈年旧事,据说当初之所以获得贤人头衔,还是撞了大运,与学问大小没啥关系,一开始也有各路聪明人,开始与当时还不算老的先生,成了诗词唱和的同道朋友,各国士林,各大地方书院,都盛情邀请此人去讲学传道,到最后,连官场上的那种烧冷灶,都没了兴致。此人的一幅字帖墨宝,扇面题字,楹联等等,最早的时候,可以随便卖出千两银子,后来几百两银子,不足百两,到如今,别说十两银子都没人买,送人都未必愿意收。
可是崔赐却发现,每次自家先生,听这位老先生的讲学,次次不落,哪怕是在清凉宗为那位贺宗主的九位记名弟子讲学期间,一样会观看鱼凫书院的镜花水月。
画卷上,那位老夫子,在那三十年不变的位置上,正襟危坐,润了润嗓子,拿起一本刚刚入手的书籍,是一本山水游记,快速报过书名后,老夫子开宗明义,说今天要讲一讲书中的那句"村野小灶初开火,寺中桃李正落花"到底妙在何处,"村野"、"寺中"两词又为何是那美中不足的累赘,老先生微微脸红,神色不太自然,将那本游记高高举起,双手持书,好像是要将书名,让人看得更清楚些。
崔赐一脸无奈,"先生,这位老夫子是要饿死了吗怎的还帮书肆做起了买卖"
李希圣微笑道:"是第一次,以前不曾有过。估计是老友请求,不好拒绝。"
崔赐趴在桌边,叹了口气道:"贤人当到这个份上,确实也该老脸一红了。"
崔赐笑了笑,"不过今儿老夫子总算不讲那些空泛道理了,挺好的,不然我保管一炷香后,就要犯困。"
李希圣听着画卷中那位老先生讲述诗词之道,问道:"谁说学问一定要有用,才是好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