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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 最讲道理的来了(第2页)

    陈平安硬着头皮当起了捣糨糊的和事佬,轻轻放下宁姚,他喊了一声姚老先生,然后让宁姚陪着长辈说说话,他自己去见一见左前辈。

    宁姚拉着自己外公散步。

    陈平安身如箭矢,一闪而逝,去找左右。

    没了那个毛手毛脚不规不距的年轻人,身边只剩下自己外孙女,姚冲道的脸色便好看许多。

    对于女儿女婿,老人兴许心情复杂,伤心,遗憾,埋怨,恼怒,怅然……很难真正说清楚,但是对于隔了一辈人的宁姚,老人心中只有自豪与愧疚。

    在对面城头,陈平安距离一位背对自己的中年剑仙,于十步外停步,无法近身,人身小天地的几乎全部窍穴,皆已剑气满溢,好似时时刻刻,都在与身外一座大天地为敌。

    寻常剑修与其他三教百家练气士,几座搁置本命物的关键窍穴,能够蓄满灵气,然后稍稍开疆拓土,就已算不易。

    见到了左右,陈平安抱拳道:"晚辈见过左前辈。"

    左右无动于衷。

    陈平安便稍稍绕路,跃上城头,转过身,面朝左右,盘腿而坐。

    无数剑气纵横交错,割裂虚空,这意味着每一缕剑气蕴藉剑意,都到了传说中至精至纯的境界,可以肆意破开小天地。也就是说,到了类似骸骨滩和鬼域谷的接壤处,左右根本不用出剑,甚至都不用驾驭剑气,完全能够如入无人之境,小天地大门自开。

    陈平安见左右不愿说话,可自己总不能就此离去,那也太不懂礼数了,闲来无事,干脆就静下心来,凝视着那些剑气的流转,希望找出一些"规矩"来。

    约莫半炷香后,两眼泛酸的陈平安心神微动,只是心境很快就趋于止水。

    方才见到一缕剑气似乎将出未出,似乎就要脱离左右的约束,那种刹那之间的惊悚感觉,就像仙人手持一座山岳,就要砸向陈平安的心湖,让陈平安提心吊胆。

    左右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总算开口道:"找我有事"

    陈平安问道:"文圣老先生,如今身在何方以后我如果有机会去往中土神洲,该如何寻找"

    左右脸色稍缓,淡然道:"先生已经离开穗山,去开辟一座儒家历代圣贤久久无法开山破关隘的远古之地,有一位中土前辈,持仙剑开道,先生则负责巩固道路,缺一不可。"

    陈平安点头道:"感谢左前辈为晚辈解惑。"

    左右问道:"求学如何"

    陈平安答道:"读书一事,不曾懈怠,问心不停。"

    左右说道:"效果不如何。"

    陈平安说道:"读书是长远事,快而多,晚辈资质不行,难免浮浅,不如慢且对,求个深厚。"

    左右默不作声。

    对面墙头上,姚冲道有些吃味,无奈道:"那边没什么好看的,隔着那么多个境界,双方打不起来。"

    宁姚欲言又止。

    关于陈平安跟左右之间的脉络关系,剑气长城这边知之者甚少,宁姚哪怕在白嬷嬷和纳兰爷爷那边,都没有提及半句。

    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若是陈平安跟左右没有瓜葛,以左右的脾气,兴许都懒得睁眼,更不会为陈平安开口说话。

    所以姚冲道这会儿其实也一头雾水,不明白左右这种剑外无事的古怪剑修,先前为何为了一个外人,会跟自己顶针,姚、宁两家的家务事,你左右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些所以若非那个姓陈的小子多此一举,从中斡旋,他姚冲道这会儿,已经在城头以南的广袤战场,亲身领教左右的剑术是不是真有那么高了。

    至于输赢,不重要。

    反正都是输。

    姚冲道虽然是一位仙人境大剑仙,但是迟暮之年,早就破境无望,数百年来战事不断,积弊日深,姚冲道自己也承认,他这个大剑仙,越来越名不副实了。每次看到那些年纪轻轻的地仙各姓孩子,一个个朝气勃勃的玉璞境晚辈,姚冲道很多时候,是既欣慰,又感伤。只有远远看一眼自己的外孙女,是那一众年轻天才当之无愧的领衔之人,被阿良取了个苦瓜脸绰号的老人,才会有些笑脸。

    曾经有人喝酒喝高了,说他一看到姚老儿那张好像刻着"欠债还钱"四个大字的苦瓜脸,便要良心发现,记起那些赊欠多年的酒水钱。

    在那之后,姚家名下的所有酒楼酒肆,就再没卖过那个家伙半壶酒,欠下的酒水钱,也不用他还。

    姚冲道随口问道:"看样子,他们两个以前认识"

    宁姚只能说一件事,"陈平安第一次来剑气长城,跨洲渡船路过蛟龙沟受阻,是左右出剑开道。"

    这件事,剑气长城有所耳闻,只不过大多消息不全,一来倒悬山那边对此讳莫如深,因为蛟龙沟变故之后,左右与倒悬山那位道老二嫡传弟子的大天君,在海上痛痛快快打了一架,再者左右此人出剑,好像从来不需要理由。

    老人与宁姚,其实见面不多,聊天更少。

    所以比那左右和陈平安,好不到哪里去。

    陈平安说道:"左前辈于蛟龙齐聚处斩蛟龙,救命之恩,晚辈这些年,始终铭记于心。"

    左右淡然道:"追本溯源,与你无关。"

    陈平安笑道:"我知道,自己其实并不被左前辈视为晚辈。"

    左右说道:"不用为此多想,入我眼者,天下人事风景,屈指可数。"

    陈平安又说道:"我也没觉得要认左前辈为大师兄。"

    左右笑了笑,睁开眼,却是眺望远方,"哦"

    陈平安神色平静,挪了挪,面朝远方盘腿而坐,"并非当年年少无知,如今年轻气盛,就只是心里话。"

    左右依旧没有动怒,反而说了一句离题万里的言语:"人生在世,除了确定世界到底是天高地阔,还是小如芥子,首重之事,就是证明本我之真实。"

    陈平安缓缓道:"那我就多说几句真心话,可能毫无道理可言,但是不说,不行。左前辈一生,求学练剑两不误,最终厚积薄发,跌宕起伏,精彩万分,先有让无数先天剑胚低头俯首,后又出海访仙,一人仗剑,问剑北俱芦洲,最后还有问剑桐叶洲,力斩杜懋,阻他飞升。做了这么多事情,为何独独不去宝瓶洲看一眼。齐先生如何想,那是齐先生的事情,大师兄应当如何做,那是一位大师兄该做的事情。"

    左右沉默无言。

    陈平安站起身,"这就是我此次到了剑气长城,听说左前辈也在此地后,唯一想要说的话。"

    陈平安就要告辞离去。

    左右却说道:"与前辈说话,别站那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