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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陈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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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 直抒胸臆,知道一点(第2页)

    恰恰相反,需要陈平安去做更多的事情。

    道理讲尽,顾璨仍是不知错,陈平安只能退而求其次,止错。

    他只要身在书简湖,住在青峡岛山门口当个账房先生,最少可以争取让顾璨不继续犯下大错。

    顾璨既然不知错,坚信自己是最对的,自然更不会改错,陈平安为了一饭之恩,和一部拳谱,两次大恩,皆有回应。

    一次因为过去心坎,不得不自碎金色文胆,才可以尽量以最低的心安理得,留在书简湖,接下来的一切所作所为,就是为顾璨补错。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顺序。

    就是做起来并不容易,尤其难在第一步,陈平安如何说服自己,那晚金色文胆破碎,与金色儒衫小人作揖告别,就是必须要有的代价。

    人生在世,讲理一事,看似容易实最难,难在就难在那些需要付出代价的道理,还要不要讲,与自我内心的良知,拷问与答复之后,如果还是决定要讲,那么一旦讲了,付出的那些代价,往往不为人知,甘苦自受,无法与人言。

    在这两件事之外,陈平安更需要修补自己的心境。

    不能补救到一半,他自己先垮了。

    陈平安走出屋子,这次没有忘记吹灭书案与饭桌的两盏灯火。

    过了青峡岛山门,来到渡口,系有陈平安那艘渡船,站在湖边,陈平安并未背负剑仙,也只穿着青衫长褂。

    天地寂寥,四下无人,湖上仿佛铺满了碎银子,入冬后的夜风微寒。

    让陈平安在练拳跻身第五境、尤其是身穿法袍金醴之后,在今夜,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人间节气冷暖。

    随着江湖越走越远,尤其是看过了越来越多的官场风气和山上光景,陈平安就越来越佩服阮师傅对于师徒关系的看法,以及越来越佩服崔东山那场教他的棋外棋。

    阮邛收取弟子,不是为了师父哪天与人争执,弟子在旁起哄,大肆攻讦对手,或是不问是非,毅然决然投身战场。

    阮邛曾言,我只收取是那同道中人的弟子,不是收取一些只知道为我卖命的徒弟门生。

    人生之难,难在意难平,更难在最重要的人,也会让你意难平。

    不过这只是好人之难。

    到底是更多的人,从来不思量这些的。

    世道打了我一拳,我凭什么不能还一脚世人胆敢一拳打得我满脸血污,害我心里不痛快,我就定要打得世人粉身碎骨,至于会不会伤及无辜,是不是死有余辜,想也不想。

    这是不对的。

    修力是立身之本,修心是登高之路。

    大道之上,仗剑直行也好,负笈游学也罢,偶尔总要给人让让路。

    陈平安面容愁苦,只觉得天大地大,这些言语,就只能憋在肚子里,没有人会听。

    陈平安心思微动。

    想了想。

    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一块黑炭。

    他在渡口上画了一个大圈。

    然后他弯腰在圆圈之中,缓缓画出一条直线,等于是将圆圈一分为二。

    陈平安蹲在那条线旁边,然后久久没有动笔,眉头紧皱。

    神色萎靡的账房先生,只得摘下腰间养剑葫,喝了一口乌啼酒提神。

    这才在那条直线上下,各自写了一个善和恶。

    陈平安要在那个曾经在心路上停步、不愿深思、也无力去深究的一这个字上,在今夜跨出一步。

    就像泥瓶巷草鞋少年,当年走在廊桥之上。

    陈平安蹲在地上,在那条直线上,在善恶两字之间,轻轻写下以人为本四个字,喃喃道:暂时只能想这么多。

    陈平安闭上眼睛,又喝了一口酒,睁开眼睛后,站起身,大步走到善那个半圆的边缘,一气呵成,到恶这个半圈的另外一段,画出了一条斜线,挪步,从下往上,又画出一条斜线。

    最终,一个圆圈,已经被陈平安切割成六块版图,交集只有那个圆心一点。

    陈平安在这之后,好像豁然开朗,快步走到那条直线之上的善字半圆当中,在这三块区域居中的那块版图,手中炭笔,落笔如飞,自言自语道:若说这是本心向善的赤诚之心,且最为坚定,心智不易移动,那么在这块地方的世人,三教学问,诸子百家,甚至哪怕是没有读过书识过字,教之‘书上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就是最好的学问,因为听得进去,甚至无需任何一位圣贤苦口婆心说道理,因为这类人,愿意听,也愿意坐而闻道,起而行之,无论世道如何困苦,也会坚守本心!

    陈平安快速起身,退到与那个半圆写满炭字区域针锋相对的恶之半圆居中地带。

    蹲下身,一样是炭笔哗哗而写,喃喃道:人性本恶,此恶并非一味贬义,而是阐述了人心中另外一种本性,那就是天生感知到世间的那个一,去争去抢,去保全自身的利益最大化,不像前者,对于生死,可以寄托在儒家三不朽、香火子孙传承之外,在这里,‘我’就是整个天地,我死天地即死,我生天地即活,个体的我,这个小‘一’,不比整座天地这个大一,分量不轻半点,朱敛当初解释为何不愿杀一人而不救天下,正是此理!同样非是贬义,只是纯粹的人性而已,我虽非亲眼见到,但是我相信,一样曾经推动过世道的前行。

    心性全部落在此地‘开花结果’的人,才可以在某些关键时刻,说得出口那些‘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宁教我负天下人’,‘日暮途远,倒行逆施’。可是这等天地有灵万物几乎皆有的本性,极有可能反而是我们‘人’的立身之本,最少是之一,这就是解释了为何之前我想不明白,那么多‘不善’之人,修道成为神仙,一样毫无无碍,甚至还可以活得比所谓的好人,更好。因为天地生养万物,并无偏私,未必是以‘人’之善恶而定生死。

    喝了一大口酒后。

    陈平安起身走到上边半圆的最右手边,此地人心,不如邻近的右边之人那么心志坚韧,比较游移不定,不过但是仍偏向于善,但是会因人因地因时而易,会有种种变化,那就需要三教圣人和诸子百家,谆谆教诲以‘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警示以‘人在做天在看’,劝勉以‘今生阴德来世福报、今生苦来世福’之说。

    陈平安写到这里,又有所想,来到圆心附近的善恶两字附近,又以炭笔缓缓补充了两句话,在上边写了愿意相信人生在世,并不都是‘以物易物’,在下边则写了,若是任何付出,只要没有实质回报,那就是折损了‘我’这个一的利益。

    陈平安收起炭笔,喃喃道:一旦感知到受损,这个人的内心深处,就会产生极大的质疑和焦虑,就要开始四处张望,想着必须从别处讨要回来,以及索取更多,这就解释了为何书简湖如此混乱,人人都在辛苦挣扎,再就是我先前所想,为何有那么多人,一定要在世道的某处挨了一拳,就要在世道更多处,拳打脚踢,而全然不顾他人死活,不单单是为了活着,就像顾璨,在明明已经好好活下去了,还是会顺着这条脉络,变成一个能够说出‘我喜欢杀人’的人,不止是书简湖的环境造就,而是顾璨心田的田垄纵横,就是以此而划分的,当他一有机会接触到更大的天地,比如当我将小泥鳅送给他后,来到了书简湖,顾璨就会自然去攫取更多属于别人的一,金钱,性命,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