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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陈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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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北俱芦洲无奇怪(第4页)

    去年在大骊铁骑被朱荧王朝阻挡在国门之外的险峻关头,大概是为了安抚人心,大骊南下的汹涌大势当中,一直不太喜欢露面的崔瀺,总算拉着一些老头子,坐下来开诚布公,好好聊了一次,不是聊什么大骊必然成功、以及成功之后的如何瓜分利益,崔瀺只聊了接下来十年之内,大骊铁骑的每一个推进步骤,几乎具体到了每一年大骊三支铁骑,分别与谁交手、在何地作战,双方战损如何,与之对应的大骊国库状况,等等,皆是细到不能再细的小事,然后再是观湖书院、真武山和风雪庙这些宝瓶洲的山巅势力,各自态度在不同阶段,会有什么细微变化,以及神诰宗祁真会在何时入局,终于愿意见一见大骊使节,之后崔瀺连大骊未来新版图上的死灰复燃,与大骊驻军的反复拉锯,导火索因何而起,又该如何收场,大骊在此期间的得失,一一阐述,娓娓道来。

    崔瀺在最后,让众人拭目以待,信与不信,是半途而废抽身而退,还是加大押注,不用着急,只管隔岸观火,看看大骊铁骑是否会按照他崔瀺给出的步骤拿下的朱荧王朝。

    事实证明,崔瀺是对的。

    直到那一刻,这位老修士才不得不承认,崔瀺是真的很会下棋。

    不过老修士也是个钻牛角尖的,不信邪,就跑去问崔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他根本不信天底下有什么料敌如神和未卜先知,毕竟一洲争胜,不是真的棋手在那捣鼓几颗棋子。

    崔瀺就带着他去了一处戒备森严的大骊存档处,秘密建造在京城郊外。

    将近五百余人,其中半数修士,都在做一件事情,就是收取谍报、撷取信息,以及与一洲各地谍子死士的对接。

    宝瓶洲所有王朝和藩属国的兵马配置、山上势力分布、文武重臣的个人资料,分门别类,一座高山腹部全部掏空,摆满了这些累积百年之久的档案。

    这还不算最让老修士震撼的事情,真正让墨家老修士感到可怕的一件事,还是一件很容易被忽略的小事。

    当时一袭儒衫的大骊国师,领着他浏览那座名为书山的大骊禁地,一路上,来往之人,无一例外,脚步匆匆,见到了一国国师,只是稍稍避让而已,然后就此别过,没有跪拜作揖,没有客套寒暄,即便国师有所询问,也是一问一答,双方言语简洁,然后就此分道而行。

    作为墨家高人,机关术士中的翘楚,老修士当时的感觉,就是当他回过味来,再环顾四周,当自己置身于这座书山其中,就像身处一架震古烁今的庞大且复杂机关之中,处处充满了准绳、精准、契合的气息。

    历史上浩浩荡荡的修士下山扶龙,比起这头绣虎的作为,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稍有成就,便欢天喜地。

    声名狼藉的亚圣首徒在离开群星荟萃的中土神洲之后,沉寂了足足百年。

    说来可笑,在那八座山岳渡船缓缓升空、大骊铁骑正式南下之际,几乎没有人在乎崔瀺在宝瓶洲做什么。

    ————

    一路上,陈平安都在学习北俱芦洲雅言。

    这一点北俱芦洲要比宝瓶洲和桐叶洲都要好,雅言通行一洲,各国官话和地方方言也有,但是远远不如其余两洲复杂,而且出门在外,都习惯以雅言交流,这就省去陈平安许多麻烦,在倒悬山那边,陈平安是吃过苦头的,宝瓶洲雅言,对于别洲修士而言,说了听不懂,听得懂更要满脸蔑视。

    披麻宗渡船即将落下,陈平安整理好行礼,来到一楼船栏这边,那些拖拽渡船、凌空飞掠的力士大军,十分玄奇,似乎不是纯粹的阴物,而是一种介于阴灵鬼物和符箓傀儡之间的存在。

    脚下就是广袤的骸骨滩地界,也不是陈平安印象中那种鬼蜮森森的气象,反而有几处绚烂光彩直冲云霞,萦绕不散,宛如祥瑞。

    骸骨滩方圆千里,多是平原滩涂,少有寻常宗字头仙家的高山大峰,重峦叠嶂。

    骸骨滩辖境唯有一条大河贯穿南北,不似寻常江河的蜿蜒,如一剑劈下,笔直一线,而且几乎没有支流蔓延开来,估计也是暗藏玄机。

    披麻宗渡船上唯有一座仙家店铺,货物极多,镇铺之宝是两件品秩极高的法宝,皆是上古仙人的残损遗剑,如果不是双方剑刃开卷颇多,并且伤及了根本,使得两把古剑丧失了修缮如初的可能性,否则应该都是当之无愧的半仙兵,最为人称道之处,在于两把剑是山上所谓的道侣物,一把名为雨落,一把名为灯鸣,相传是北俱芦洲一双剑仙道侣的佩剑。

    故而渡船不拆开售卖,两把法剑,开价一百颗谷雨钱。

    这桩买卖还有个噱头,地仙剑修购买,可以打八折。上五境剑仙出手,可以打六折。

    只不过相对地仙修士,价格实在是昂贵了些,对于一位上五境剑仙,更显鸡肋。

    陈平安也就过过眼瘾,囊中羞涩嘛,何况哪怕手头有钱,陈平安也不当这个冤大头。

    不过陈平安还是在挂虚恨匾额的店铺那边,买了几样讨巧廉价的小物件,一件是连接砥砺山镜花水月的灵器,一支青瓷笔洗,类似陈灵均当年的水碗,因为在那本倒悬山神仙书上,专门有提及砥砺山,此处是专门用来为剑修比剑的演武之地,任何恩怨,只要是约定了在砥砺山解决,双方根本无需订立生死状,到了砥砺山就开打,打死一个为止,千年以来,几乎没有特例。

    再就是一方古色古香的诗文砚台,和一盒某个覆灭王朝末代皇帝的御制重排石鼓文墨,总计十锭。

    等到陈平安与店铺结账的时候,掌柜亲自露面,笑吟吟说披云山魏大神已经发话了,在虚恨坊任何开销,都记在披云山的账上。

    陈平安也没客气,还问了一句,那我如果再买几件,行不行

    掌柜笑着摇头,说魏大神也说了,在他这个掌柜出面后,双方约定就要作废。

    陈平安还是笑着与掌柜致谢,一番攀谈之后,陈平安才知道掌柜虽然在披麻宗渡船开设店铺,却不是披麻宗修士,披麻宗筛选弟子,极其慎重,祖师堂谱牒上的名字,一个比一个金贵,而且开山老祖当年从中土迁徙过来后,订立了内门嫡传三十六,外门弟子一百零八的名额。所以骸骨滩更多还是他这样的外来户。

    老掌柜是个健谈的,与陈平安介绍了骸骨滩的诸多风土人情,以及一些山上禁忌。

    两人在船栏这边谈笑风生,结果陈平安就转头望去,只见视野所及的尽头天幕,两道剑光纵横交错,每次交锋,震出一大团光彩和电光。

    老掌柜见怪不怪,笑道:常有的事情,咱们这边的剑修在舒展筋骨而已,陈公子你看他们始终远离骸骨滩中央地带,就明白了,不然双方真要打出真火来,哪里管你骸骨滩披麻宗,便是在祖师堂顶上飞来飞去,也不奇怪,大不了给披麻宗修士出手打飞便是,吐血三升什么的,算得了什么,本事足够的,干脆三方乱战一场,才叫舒坦。

    陈平安无言以对。

    这北俱芦洲,真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