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章 新酒等旧人(第2页)
事实上,曹晴朗与自己初次见面,便是作揖喊师伯。
茅小冬如何能够不高兴
因为某些事情,小宝瓶、林守一他们都只能喊自己茅山主或是茅先生。而茅小冬自己也没有收取嫡传弟子。
小姑娘裴钱终究是陈平安的拳法弟子,所以到最后,文圣一脉最为名正言顺的第三代弟子,暂时就只有一个曹晴朗。
这位高大老人转身离开凉亭,读书去,打算回住处温一壶酒,大雪天开窗翻书,一绝。
不料身后有人笑着喊道:小冬啊。
茅小冬一下子就热泪盈眶,缓缓转身,立即作揖,久久不愿起身,低头颤声道:学生拜见先生!
老秀才等了会儿,还是不见那学生起身,有些无奈,只得从台阶上走下,来到茅小冬身边,几乎矮了一个头的老秀才踮起脚跟,拍了拍弟子的肩头,闹哪样嘛,先生好不容易板着脸装回先生,你也没能瞧见,白瞎了先生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夫子风范。
茅小冬赶紧直腰,又微微佝偻,牙齿打颤,激动不已。又毕恭毕敬称呼了一声先生。
自己已经百多年,不曾见到先生一面了。
自己这位先生,个子不高,学问却地厚天高!
老秀才点点头,事不过三,可以了啊。小冬啊,真不是先生埋怨你,每次瞧见你作揖行礼,先生都要心慌,当年就觉得是在给走了的人,上香拜挂像呢。
茅小冬愧疚道:是学生错了。
老秀才无奈道:错什么错,是先生太不计较礼数,学生又太重礼数,都是好事啊。唉,小冬啊,你真该学学你小师弟。
茅小冬不知所措,只好又认个了错。
老秀才带着茅小冬走入凉亭,茅小冬始终低了先生一台阶。
最后与先生相对而坐,茅小冬挺直腰杆,正襟危坐。
老秀才也不怪这学生没眼力劲,就是有些心疼。
老秀才突然站起身,跳起来朝外吐了一口唾沫,一身学问天地鸣,两袖清风无余物,油囊取得天河水,口含天宪造大湖……我呸!
老秀才对茅小冬和小宝瓶先前议论之人,观感尚可,只是对后世那些以诗词谄媚此人的士子,那是真恨不得将诗篇编撰成册,丢到某国地方文庙里边去,再问那位被追谥文贞公的家伙,自己脸红不脸红。不过此人在世时的制艺、策论之术,确实不俗。
茅小冬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心如止水。
反正先生说什么做什么都对。
老秀才坐回原位,说道:油囊湖的烂熟酒倒是真好喝,价格还公道,就是君子贤人买酒一律半价的规矩,太不友善,秀才咋了,秀才不是功名啊。
茅小冬一言不发,只是竖耳聆听先生教诲。
老秀才等了半天,也没能等到学生主动提及最近的文庙争论一事,大为遗憾,这种事自己起话头,就太没劲了。
茅小冬只是端坐对面,由衷觉得自己先生不拘小节,却做遍了天下壮举。
老秀才笑道:早些时候,在剑气长城酒铺那边,与左右,还有你小师弟一起喝酒,陈平安说起你教书传道一事,最像我,醇厚平和,还说你小心翼翼治学,战战兢兢教书。
茅小冬赶紧起身,弟子愧不敢当。
老秀才缓缓道:若是弟子不如先生,再传弟子不如弟子,传道一事,难不成就只能靠至圣先师事必躬亲你要是打心眼觉得愧不敢当,那你就真是愧不敢当了。真正的尊师重道,是要弟子们在学问上,别开生面,独树一帜,这才是真正的尊师重道啊。我心目中的茅小冬,应该见我,执弟子礼,但是礼数完毕,就敢与先生说几句学问不妥当处。茅小冬,可有自认辛苦治学百年,有那高出先生学问处,或是可为先生学问查漏补缺处哪怕只有一处都好。
茅小冬起身之后就没有落座,愧疚万分,摇头道:暂时还不曾有。
老秀才竟是也没有生气,反而神色温和道:知己不知是知也,也不算全然无用。再接再厉便是。
老秀才停顿片刻,微笑道:毕竟你先生的学问,还是很高的。
茅小冬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两难,既想要落座,免得高过先生太多,不合礼,又想要束手而立,听先生传道,合乎礼。
老秀才抬头望向茅小冬,笑道:还没有破开元婴瓶颈啊,这就不太善喽。不该如此的,以你茅小冬的心性和学问,早该破境了才对。
茅小冬又是愧疚。
老秀才问道:礼之三本为何物
茅小冬刚要说话。
老秀才伸手指心,自问自答。
身材高大的茅小冬站在凉亭当中,怔怔出神。
老秀才好像自言自语道:亭如人心休歇处,有些世道如这风雪,怀揣着几本圣贤书,知晓几个圣贤理,走出凉亭外,便能不冷了吗
老秀才一样是自问自答:我倒觉得真就不冷了几分,可以让人走多几步风雪路的。
茅小冬望向凉亭外的大雪,脱口而出道:君子之学美其身,礼者所以正身也。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君子德之极也。
老秀才一拍大腿,道:善!
亭外风雪随之静止。
茅小冬缓缓落座,雪停时分,就已经跻身玉璞境。不但如此,亭外楹联那些文字,熠熠生辉,大雪这才继续落在人间。
老秀才突然问道:凉亭外,你以一副热心肠走远路,路边还有那么多冻手冻脚直哆嗦的人,你又当如何这些人可能从未读过书,酷寒时节,一个个衣衫单薄,又能如何读书一个自身已经不愁冷暖的教书匠,在人耳边絮絮叨叨,岂不是徒惹人厌
茅小冬陷入沉思,甚至对于自己先生的悄然离去,都浑然不觉。
老秀才与身边那位学宫大祭酒笑呵呵说道:怎么讲